在前苏联,列·列昂诺夫是与米·肖洛霍夫齐名的大作家,20年代成名,创作历程几与20世纪相伴始终,在长、中、短篇小说及剧本、政论等领域里,都留下了重要作品。但在他的全部创作中,《俄罗斯森林》——前苏联第一部获列宁文艺奖的作品——则堪称其代表作。
按体裁分,《俄罗斯森林》是一部长篇小说,很复杂,以致难于归类。有人说它是一部生态小说,也有人说它是一部哲理小说——都有道理,但似乎都不尽其然。这部小说之所以直到今天仍不失其价值和意义,原因即在于它不是单纯为写森林而写森林,而是通过“俄罗斯森林”的历史命运,写出了两种道德观、人生观的激烈斗争。小说中的森林,已然不是一种纯粹的自然物,而是衡量人的道德的一杆标尺,是一块鉴别真伪、善恶、美丑的试金石。大自然——森林——犹如一面镜子,照出了人的美丑妍媸。所以,探讨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,乃是其最核心的主题之一。
应当说,这不是一个很新鲜的题目。在俄苏文学史上,按这条线索回源反溯,当能形成一个传统。列昂诺夫的独特之处,在于他通过森林这么一个小小的支点,撬起了一块困惑着当代人类的大石头:人类在地球上的继续生存究竟取决于什么?如何才能部分或全部恢复生物圈与智力圈的平衡状态?如何才能弥补现代社会中科技进步与道德进步之间愈演愈烈、愈形尖锐的剪刀差?生态危机究竟是自然的危机、还是人自身的危机?等等。所有这一切问题的提出,使得“森林”成为最具有现代意义的一部小说。当代俄国作家几乎毫无例外地选择这一问题作为创作主题。所以,说他们在某种意义上,都来源于“森林”,当不是一种夸张。
促使列昂诺夫关注森林问题的契机,来源于生活本身。小说的骨干情节,围绕着一场旷日持久的林学论战展开,而这,是有现实依据的。原来,在俄苏林学界,历来奉行一种被称为不间断的森林开发原则,它的要义是:森林是年采伐量不得大于年增殖量,其目的在于保证森林资源不致因滥砍滥伐而耗竭。当年在十月革命后,在列宁和斯维尔德洛夫签署过的一项森林法中,早已明确地把这种在俄国林学界一贯采纳、奉为传统的原则,规定为苏联森林采伐的根本原则。但从30年代开始,这一原则却遭到了一些人的怀疑和否定。在工业化的最初几年,特别是在实现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,国家造纸业对木材的需求量急剧增加,为此,曾一度取消禁令,实行所谓向后代“借用”森林的办法。一些别有用心的蛊惑家,借着极“左”思潮盛行之机,大肆煽动,把这种传统的森林采伐原则说成是“地主资产阶级”的,鼓吹“向自然索取,是我们的任务”。战后,这一问题再次引发一场大论战,争论双方相持不下。这时,有两位林学家,感到自己很难说服反对派,于是,决定请求素以热爱大自然著称的列昂诺夫出面,写一部有关森林的小说,以澄清人们在这个问题上的混乱认识。列昂诺夫果然不负厚望,精心结撰,历时两年,终于写成了这部以森林为题的小说,一举扫除了人们在这个问题上的混乱认识。
从创作的角度看,这部小说的触媒似乎源于一种理念,因而,恐怕会担心它会流于概念化,但读过全书,你会确信,实情并非如此。作家通过主人公维赫罗夫和格拉齐安斯基的对比,形象地、多角度多层次地发展了森林主题,就中探讨了一系列具有全人类意义的哲学伦理问题,诸如人道主义与进步、人生的目的和意义、幸福的含义、真假爱国主义等重大问题。小说通过它那严密的形象体系,表明在书中人物之间就森林问题而展开的冲突,不单是一场关于保护还是耗竭国家资源的斗争,而是生活的创造者和破坏者、真正的爱国主义者和虚伪的利禄小人、大公无私的科学真理的捍卫者与自私的个人主义者之间的斗争。小说表明:森林,作为一种幸福的工具,作为一种自然财富,它不属于某一代人所有,而是人类的子孙万代所共有。因此,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将其据为己有,巧取豪夺,使之成为满足个人私欲的工具。社会主义不仅是人际关系的革命,更应是人与自然关系的一场变革。人与自然的和谐,是人类未来的保障。而科技进步,只有与道德进步相伴随,才是真正的、符合人类根本利益的进步。
在笔者写作此文的这些天中,电视报道了北京林学院学生自发看护临产的大雁的事迹,引起社会各界的关注。而此文所写到的《俄罗斯森林》,写作和问世差不多已有将近半个世纪了,由此可见:“书不是女人,老了就不行。”